转自:邯郸日报
香雪海 刘海虎 作
李文海
(一)
《论语·公冶长》篇是《论语》中的第五篇,主要讲古今人物的贤否得失。
这里首先讲到的是公冶长和南宫适。公冶长和南宫适都是孔门弟子。孔子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公冶长,把侄女嫁给南宫适。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夫子做事不同凡响之处多矣。公冶长是孔子的弟子,当然很优秀了,不然怎么选为孔子的女婿?但是他曾是个“罪犯”,因他人的牵连而锒铛入狱。孔子认为,虽陷缧绁,但不是他的罪过,他是个德才兼备的贤人。对这样的人,同情可以,辩白也可以,但老夫子却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可见孔子的眼光独到和爱憎分明。
古时婚配,靠的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父母对自己的子女也是很负责任的,孔子不顾门第、名声的俗论,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公冶长,说明了他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他把一个人的贤德,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朱熹注曰:“夫有罪无罪,在我而已,岂以自外至者为荣辱哉?”
“其兄之子”是孔子之兄孟皮的女儿,大概是因为孟皮早逝,孔子替他为女儿主婚。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南容,亦称南宫适,是孔门弟子,也是一位贤者。孔子称他:谨于言行,故能见于治朝,免祸于乱世。在国家政治清明时,不会被废弃;国家政治黑暗,也不会被人找出刑罚的罪名。所以,孔子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
孔子认为,在乱世中能够自保的人,是很有责任和智慧的人。在治世中大显身手,贡献自己的才智是贤人;在乱世中能够自保,不失原则又免于刑戮也是贤人。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乱世中的自保比治世中的长袖善舞更为不易。
(二)
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孔子评论子贱说:“此人是个真正的君子啊,如果说鲁国未曾有过真正的君子,这个人又如何熏陶出这般高尚的品德呢?”
朱熹注曰:“子贱,孔子弟子,姓宓,名不齐。上‘斯’斯此人,下‘斯’斯此德。子贱盖能尊贤取友以成其德。故夫子既叹其贤,而又言若鲁无君子,则此人何所取以成此德乎?因此见鲁之多贤也。”
据载,子贱曾任单父(今山东单县)宰,史称:“有才智,爱百姓,身不下堂,鸣琴而治。能尊师取友,以成其德。”著有《宓子》十六篇。
孔子告诉我们这样一个道理,一个人要成为贤者,除了自身条件和努力之外,一定要有好的文化环境,有好的老师和志同道合的朋友。所谓尊师取友者,就是在老师那里得到循循善诱的教诲,在众多的朋友中,取长补短,如切如磋,相奖相掖,不断地提高自己。这是成就君子的途径啊。
孔子认为,鲁国出了个子贱,不是偶然的,说明鲁国有众多的贤人,君子已成规模气象,彬彬然已成风度。如若不然,子贱不会取得如此品德。
(三)
子贡见老师评说子贱,便想问老师自己怎么样呢?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孔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
子贡问孔子:“我端木赐怎么样呢?”孔子说:“你是个有用的器具。”子贡问:“是个什么样的器具呢?”孔子说:“是瑚琏。”
子贡是孔子得意门生之一,他学识渊博,忠诚正直,而且善于辞令,在政治、外交和经商方面都有卓越的表现。夫子把他比做瑚琏,是对他的肯定和褒奖。瑚琏不是一般的器具,它是宗庙祭祀盛黍稷所用的竹制器具,上面用美玉装饰,是器中贵重和华美者。孔子用“瑚琏”比喻子贡,是说子贡堪当大用的人材。
但是我有一点没想通,为什么前边评价的贤人都是君子,而子贡却还是个“器”呢?即使不是一般的器,但毕竟还达不到“君子不器”的标准。
后来似乎明白了一点,这是老夫子有保留的评价,因材施教的老夫子,深知子贡已很出色,但还有提升的空间。正因为他对子贡寄予厚望,所以鼓励他不骄不躁,虚心上进,坚持不懈地提高自己的道德水平。这样理解不知对否?
实践证明,子贡在孔门弟子中甚是优秀,司马迁在《史记》中对子贡的评价非常高,认为他是孔门弟子中影响最大,作用最巨的人物之一。
(四)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佞,能言善辩也。雍为孔门弟子,姓冉,名雍,字仲弓,鲁国人。
春秋末期,世风日下,当时不重真才实学,而特重能言善辩,认为口才是一种大本事。对此孔子极为不赞成。是时,有人说雍这个人,有仁德但不会能言善辩。孔子说:“能言善辩算什么本事?强嘴利舌地同人家辩驳,常常被人讨厌。冉雍未必仁,但为什么要有口才呢?”
从这里可以看出,老夫子不喜欢能言善辩者,反对“巧言乱道”。孔子曾评价“雍也简”,“回也如愚”,“参也鲁”。此三人都是孔子的高徒。当然,孔子也不一概反对有口才的人,对善于辞令的子贡还是很器重的,他反对的只是夸夸其谈之徒。由此可见,孔门之教重品德甚于重口才,夫子特别讨厌那种“巧言令色”的小人。“不佞”不是“不贤”,不能认为是一种缺陷,孔子认为冉雍是一位贤者。
至于孔子说他不知其仁,自己的弟子焉能不知?实际上是说冉雍还没有达到“仁”的水平。朱熹注曰:“仁道至大,非全体而不息者,不是以当之。如颜子亚圣,犹不能无违三月之后,况仲弓虽贤,未及颜子,圣人固不得轻许之也。”
王夫之在《训义》中说:“夫子慎于言仁,而深恶大佞。学者即不能成仁者之德,而必不可与佞人为徒。”他感叹道:“呜呼,如或人者,何足与言仁,固不必与之深辩。而夫子恶佞之心,一闻言而不觉怒形于词气之间,则所以为世道人心虑者,深切著明,固非为仲弓辩也。”
(五)
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
说者,悦也。孔子推荐漆雕开去做官,一定是认为漆雕开已经具备了做官的才能。可漆雕开的回答却出乎夫子的预料。他回答说:我还有许多本领没有学到手,我对做官还没有信心。这种拒绝的话,孔子听了很是高兴。
学而优则仕。匡正乱世,需要一批治国良才啊。但是有些人只是单纯地追求利禄去做官,不认真钻研学问,修养自己的品德。六艺不精,只想做官,对此孔子看不惯。漆雕开虚心求学,不满足已学的东西,不急于做官,可见为学之诚,行道之笃。这种精神不能不令孔子为之高兴。
《集注》程子曰:“其材可以仕,而其器不安于小成,他日所就,其可量乎?”他认为漆雕开这个人,其才能完全可以出仕的,但他见识广大,思虑深远,专心致力于求道,一定要达到精微之境,并不以取得一点小成而自我安慰,他前途不可限量啊。
(六)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孔子周游列国,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可无有贤君能够接受。圣人免不了一时的苦恼,他说:“我的道得不到实行,就乘木伐漂到海上去。这个时候,能跟随我的人,可能只有仲由吧!”子路听了很高兴,还是老师信任我呀,穷途末路只有我能跟随老师啊。
其实,孔子浮海之叹只是一句气话,假若而已。孔子何许人也,是个“知不可而为之”的人,任何情况都不能夺其志,克己复礼是天降的大任,岂可轻言放弃、远离尘世呢?子路不能裁度事理,真的以为老师带着他隐世而去呢!
孔子看到子路喜不自胜的样子,一盆冷水便泼了过去,意思是让子路清醒一下:“仲由啊,争强好勇你超过了我,其他方面没有什么可取的。”夫子称赞他的勇敢,而批评他不能判断事物的义理,不能使自己勇敢适于义也。圣人的话,不留情面,切中肯綮。孔子常常用这种办法,激励弟子精进不懈。
此章告诉我们,好勇是一个人的美德,但这种勇一定要建立在是非曲直的判断之上。为了使命担当,心怀天下苍生。而决不是受情绪驱使的匹夫之勇。
(七)
这一章文字长些,请仔细读来。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孟武伯当时是鲁国的执政大夫,他知道“仁”是孔门学子学问和道德修养的最高标准,他向孔子询问谁最优秀,达到了仁的境界。第一个问的是子路,孔子说不知。又问。孔子说:子路可以在“千乘之国”这样的大国担当军事统帅,他有这样的本事,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仁。第二个问的是冉求。孔子说:冉求有行政才能,可在千室之邑或百乘之家担任总管,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仁。第三个问到的是公西赤。孔子说:公西赤有外交才能,穿上礼服,站在朝廷大堂之上,可以与宾客交谈,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仁。
孔子对自己的三名学生进行了评价,认为他们都是有本事的,各有专长,可入仕做官。但对于他们是不是达到仁的境界,没有肯定的回答,老夫子不轻意以仁许人。由此可见,在孔子的眼里,达到仁的境界的太少了,颜回也只是“三月不违仁”。可惜颜回早逝,令夫子悲痛欲绝。
王船山在对此章的《训义》中说:“易成者,才也;难纯者者,仁也。才至于已成,则可恃为终身之长,而足以应天下之用。仁则非必于离之,而未必其能和;则合之矣,而不能保其不离。未合不可以言仁,有离也不可以言仁也。故圣人之取人,于材有器使之道,而不责其不备;于仁则必不轻信日月至焉者以为已至。盖才之易成而仁之难纯,久矣。”
对于人的才能,圣人会根据其特点和能力来安排合适的职位和任务,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才能不完美就完全否定他。
而对于仁德,圣人则不会轻易相信那些偶尔表现出仁德的人已经达到了仁的境界,而是会更加严格地考察和要求。
张居正认为,“孔子说的仁,一定是纯正的天理,没有一点杂念,始终没有任何别的想法,这才能叫做仁。一个人的内心是否纯净,不是通过做事就轻易能够被人发现的,所以孔子称赞三个弟子有才能,但不认为他们有仁德,这是因为外部表现很容易被人了解,但内心隐藏的想法,就很难被人知道了。立志求取仁德的人,只有经常先反省自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