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炯

　　李敬泽自嘲说，这本书的名字没起好，有点啰嗦，字数也太多，然而，读完此书，你会发现，这个书名也算熨帖。《我在春秋遇见的人和神》，作者满怀着深情，漫步在春秋时代的荒野与歧路上，结识古时那些庞大的灵魂。

　　这场精神漫游，结识着我们的先祖，他们的深情、智慧、愚钝、荒谬，一样映照出我们的时代和我们的生存。

　　本书极简，只用一万六千多个汉字说完了二百四十余年的历史。极为可贵的是，本书的语言十分浅白而准确，即使小学生也可以读得明白，而故事里的春秋大义又是穿越二千七百多年，至今对我们中国人的内心有影响的精神食粮。

　　本书开篇便讲了“无益也”的故事。晋献公晚年，身旁只有年轻的妾室骊姬和年幼的儿子奚齐。太子申生被逼自杀，次子重耳三子夷吾流亡国外。朝中大臣多与三位年长的公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恨这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晋献公去世前，把骊姬和儿子托付给老臣荀息。荀息说“臣竭其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贞。其济，君之灵也；不济，则以死继之”。荀息的回答可谓悲壮。大臣里克直言不讳地告诉荀息，将杀掉奚齐，问道：“子将何如？”荀息沉默，最终说：“将死之。”里克急了，“无益也！”荀息断然回答，我不能违背对先王的诺言。

　　献公死后一个月，奚齐被杀。荀息拼尽残存的权力和影响，扶立献公与骊姬之妹所生的卓子。又过一个月，里克一刀杀了卓子，荀息自尽。

　　今天的读者，面对二千六百多年前这样的故事，该作何感想呢？《诗经·大雅》这样称颂：“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白玉上的瑕疵可以磨去，人的言语和承诺坚不可移。

　　属于我们先祖的这样的信念和精神，在今天，也依然有它的意义。

　　书中还有一篇“高贵的蠢货”。写宋襄公与楚国在泓水一战。这一战对中国的许多孩童也不陌生。宋襄公看着楚国大军过河，他的谋士说：“打吧，痛打落水狗”。宋襄公不动，说“君子不乘人之危”。楚军爬上岸来，队列不整。襄公的谋士说：“赶紧打啊，还等什么？”宋襄公不动，说：“君子不鼓不成列”。这一战的结果大家都知道，宋军大败，襄公负伤而逃，不久郁郁而死。

　　作者给这篇起的题目：“高贵的蠢货”，十分明显表达了作者对这一事件的态度。公元前638年的这一战对中国人的思维和认识影响是十分深远的。作者进一步引证赵鼎新《东周战争与儒法国家的诞生》，这一战之后，证明了春秋初期“工具理性”和效率主导的兴起。不要小看这一事件，它在中国历史上是有着“划时代”的意义。

　　《春秋》《左传》的文字并不好懂，而十分难得地，作者用晓白通畅的语言讲了几十个含义或隽永或深刻的故事。作者还善于把这些故事讲得既浅白又生动，让当下的读者在理解起来全无障碍。看看这些题目，读者就能管窥一斑。如“澡堂子引发的血案”“吐痰事件”“厉害男士在独木桥上”等。

　　作者既擅长从细微处入手，然对中国精神的“关窍”之处也只手“彪炳”。如“中国精神的关键时刻”，写孔子及弟子困于陈蔡，子路和子贡也动摇了信念。此时，孔子凛然说道：“是何言也？君子达于道之谓达，穷于道之谓穷。今丘也拘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所也，何穷之谓？故内省而不疚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

　　在弟子彷徨于穷通而怀疑真理时，孔子决然且庄严地说：真理就是真理，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对真理的认识和践行。公元前489年的这一刻，孔子说出了以前中国人从不曾如此说过的话。子贡听后，喃喃曰：“吾不知天之高也，不知地之下也！”作者高度称赞：这是“中国精神的关键时刻”。

　　虽“无益”也要坚守诺言，虽困窘也要坚守心中的“大道”。这样的“中国精神”今后也会继续传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