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邯郸日报

王钢柱

春风似一日之间便唤醒了太行山的花花草草。天还没透亮，我们便踩着濡湿的青石阶往东涧后的岭上攀去。晨雾像一团游动的蚕丝，裹着草木清气扑面而来，忽见万道金芒刺破云翳——那是连翘的花瓣正在绽放，整座山峦仿佛被点燃的鎏金灯盏。

太行山的层层梯田啊，曾被联合国专家称为“了不起的人间奇迹”，震撼了世界。如今层层梯田上连翘花愈发增加了太行神韵。

花枝从赭色岩壁上斜逸而出，细密的花穗缀满枝头，微风过处翻涌成金色的浪涛。那些四瓣小花像被揉碎的阳光，花瓣边缘微微翻卷，花心处凝着露水，在晨光里折射出碎钻般的光斑。我蹲下身轻触花枝，指尖传来温热的颤动，山风裹挟着淡淡的花香钻进衣袖，恍惚间竟像是触到了季节的脉搏。

岩缝间闪过佝偻的背影，背篓里新采连翘还沾着草叶上的露珠。老农布满老茧的手在花丛间穿梭，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抚摸婴儿的脸庞。老农告诉我，这里的连翘要赶在花谢前采摘，清晨的露水让药材最是鲜灵。说话间忽有山雀掠过，惊起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老人肩头，像为他披了件金色薄纱。

山道旁的古树上系着褪色的红布条，树皮上深深浅浅的痕迹记载着岁月，老人说这是早年采药人用来记路的标记。转过山弯，整片花海突然扑面而来，视野里除了起伏的花浪，只剩天际一线青灰。那些连翘树多生在峭壁之上，根系在石缝里盘虬成结，像极了老龙浮出地表的模样。一株连翘古树特别引人注目，主干虬曲如青铜鼎，枝桠却开出层层叠叠的金色云霞，老人说这是“花王”，已有百年之久，人见人敬。

正午的阳光挣破云层，山间光影开始变幻。花海在明暗交替间流转着琥珀色的光晕，花瓣上的露珠倏然蒸发，化作缕缕轻烟升腾。山风拂过，整片花海便泛起涟漪，像大地在呼吸。

午后沿着山腰小道漫步，发现花丛中竟藏着许多惊喜。石缝里探出簇簇野百里香，淡紫色的小花与金黄连翘交相辉映；岩壁下方，几株野山菊正在抽芽，蜷缩的嫩叶像害羞新娘捂着脸。最有趣的是岩棚下，几株连翘与荆条共生，虬结的枝干纠缠在一起，像上演着古老盟约。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花叶间织就细密的光网，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而甜蜜起来。

站在半山腰的观景台远眺，太行山宛如被施了魔法。远处的花带随山势蜿蜒起伏，像女娲补天时遗落的金线；近处的花丛则如打翻的调色盘，泼洒出浓淡相宜的金黄。山脚下，蜿蜒的公路像一条银链，串联起星星点点的村庄。有农人的三轮车从花丛边缘驶过，惊起一群正在啄食的朱雀，振翅声划破山谷的寂静。

日头西斜时，我们走进山脚下的村庄。村口老槐树下，几位老者正在对弈，石桌上摆着连翘嫩芽泡的茶盏。茶汤碧绿清透，入口微苦回甘，据说有清热解毒功效。棋盘边的竹篮里装着连翘果，小果实像玛瑙般晶莹，轻轻一捏便裂开道细缝，露出金色果仁。村人说，这些果实晒干后可入药，去年合作社的光伏板下套种了千亩连翘，仅鲜果一项就增收了数十万元。

暮色渐浓，山间温度陡然下降。返程途中经过一道幽谷，但见点点萤火在花丛间明灭，像大地点燃的星子。微弱的光晕在连翘花间流转，与天际星光遥相呼应，恍惚间竟不知是真实还是幻境。山风裹着草木私语掠过耳畔，恍惚间听见有人哼着古老的调子，旋律悠长缠绵，像是与大山签订永恒契约。

归途的汽车上，车窗半开，山间气息涌入车厢。连翘芬芳混着泥土的湿润、青苔的冷香，还有远处松林的松脂气息，在封闭的空间里酿成奇特香水。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花海，忽然明白这满山的金黄不仅是自然馈赠，更是无数人用汗水浇灌的奇迹。那些深扎岩缝的根系，那些在贫瘠中淬炼出的精华，那些传统与现代交织的智慧，或许才是这片土地最动人的风景。

春日的太行山，连翘花期不过二十余日，却在这短暂时光里，将生命演绎得淋漓尽致。当最后一片花瓣随风飘落，它们会化作春泥，滋养来年的新芽。而这山间故事，如那连翘苷凝结的精华，在岁月长河里愈发醇厚，等待着下一个春天再来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