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个理由来，我总是喜欢在雨雪霏霏的日子上五泉山。步履蹒跚，登到山寺最高处的三教祠遗址，这里人迹稀少。站在古旧的通廊栏槛处，凝望山下云气蒙蒙中的万家烟尘，也无思，也无绪，就是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久了，眨巴几下发困干涩的眼睑。对面时有时无、似存似逝的北山，偶然在雾云之中露出暧昧的眉眼来。朱自清夜晚荷塘看月，说“什么也不想”。登山看雪，我的心境竟然无法与朱先生相通，什么也不想，似乎做不到。山下的喧嚣与山寺的梵音，怎么能让我心如止水？前天是农历二月二，周六。忙碌了一天，晚上拖着疲乏的身躯回家闷头即睡，谁想早晨醒来窗外一片迷茫，春雪不期而至，如鹅毛般地满天飞扬。内心竟然又涌动起激动之情，遂再登临五泉山，赏雪、静心，兼而有之。山上的雪更大，落地不化，松蓬蓬地覆盖了山上的一切。踩着如毯的积雪，呼吸着清凉干净的空气，任雪花落在日渐稀疏的头发上、吮湿面颊、钻进脖颈。兴致盎然间就到了山寺顶上三教祠空旷的通廊里。此时此地果然不见游人。凭栏俯视飞舞雪花之中的远山近寺，心情格外宁静而惬意。在稍带的寒气中点了一支香烟，烟气在静谧湿润的空气中幻化成了缕缕青丝萦绕在身边，恰似常常念想的那个人的黛色发丝一样，挠着我的脸庞，痒痒的。我喜欢静处。热闹的场所，总叫我不知所措，是不是有了社恐症？人群中，我是极其容易被忽略不计的。单位上也总是处于边缘角落无人搭理的位置。有时难免尴尬，明明某个极想让他关注一下我的人，总是眼光扫过我却不再停留。小时也是被家人忽视的一员。好像奶奶、爹妈、姑姑、叔父，他们心中我存在不存在都是无所谓的。小学时上西坡拔猪草，被破自行车脚踏板的光杆轴狠狠地划过左小腿肚，伤口如婴儿的嘴巴一样张着，疼得我都晕过去了。邻村的几个大妈大婶，用干净的马粪给我止血，包扎了一下后挣扎着回了家。家里谁也没有重视，只有妈妈心疼地看着我埋怨了几句，也没有谁说是送医院找大夫之类的。我“自制”了一根棍子拐杖拄着，艰难地活动了两个月，手掌心起泡、磨破、流血、干瘪，又成茧。三个月后左腿竟然自愈了，没有留下后遗症。长大后我自己都吃惊了，那些手拄棍杖行走的时日，连一向精明的父亲都没有顾及到我。家人谁都不知道我何时自制了棍杖，何时又痊愈了。被人忽视，我早已习惯了，谁叫我本身就是个极普通得引不起别人注意的人呢？雪花飞舞着。我念了一句“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三教祠是个废弃的景点，供台上积土如香灰，几百年烟火熏黑的石壁，无声而静穆地注视着山下万家烟火。石洞门口有简单的说明，里面有一句很有韵味的话：“遥指山泉极高处，一川风物列眼前，”这不，眼前不正是一川风物吗？无论楼房还是平房，寺庙还是工棚，都在眼下。屋顶被白雪所盖，呈显的是一片一片的白色方块，铺满了黄河两岸、皋兰山脚。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都处在了白雪的护拥之下。抬眼望去，宇宙混沌无边无际，深邃神秘。

猛然觉察到自己的渺小。苏轼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唯小我，才乾坤朗朗，心胸无私，无忧更无愁。“及吾无身，我有何患？”且看，一川风物尽收眼底。

□廉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