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评历代奇案

无论其是否有官职，都敢于不惧个人得失甚至生命，直指时弊，为天下苍生说话，至死不休

□何能高

李固(公元94年-公元147年)，字子坚。东汉汉中郡城固县(今陕西城固)人，东汉中期名臣，历任将作大匠、刺史、大司农、太尉等职，因被外戚诬告与一起谋反案案犯“交通”获罪，死于狱中。

被诬辞官

李固是司徒李郃之子，相貌奇特，头骨突出。因博览群书，学识渊博，四方志士慕名向其求学。

阳嘉二年(公元133年)6月，因京都等地发生灾害。18岁的汉顺帝下诏求谏，三公九卿都推荐李固应诏。39岁的李固以天人感应之说，批评朝政“淳厚之风不宣，雕薄之俗未革。虽繁刑重禁，何能有益？”

当时，外戚专权、宦官乱政现象严重，李固直切时弊，点名皇帝乳母、外戚梁冀和宦官中常侍，惊得朝堂“一片肃然”。汉顺帝立即纳谏命乳母宋娥搬出皇宫，宦官更是吓得忙向皇帝叩头，哀求恕罪。

李固虽被任命为议郎，却得罪了宦官、外戚。他们匿名写信，罗织罪状诬陷李固，汉顺帝遂下令查办。

大司农黄尚、尚书仆射黄琼等人极力相救，令李固等辩明事实真相。过了很久，李固才得以释放，被调任广汉郡雒县令，远离朝廷。李固到白水关后，解下印绶，随即回到家乡汉中，闭门谢客。

策惠朝野

135年4月，梁商被任命为大将军，41岁的李固被其聘为将军府从事中郎。梁商以顺帝岳父身份辅政，为人柔和，仅能自守，不能整饬法纪。李固提出，将军“若能整顿朝廷纲纪，推行正道，选立忠良，就能建伟功立大业，成就不朽之誉”。梁商未听从。

《资治通鉴》载，136年，太尉王龚痛恨宦官专权，上书力陈宦官罪状。黄门常侍们指使门客，向朝廷诬告王龚。李固向梁商上书请求他出面营救，梁商便立即向顺帝进言，太尉王龚幸免于难。

138年，日南郡象林县发生严重叛乱，侍御史贾昌等率官军讨伐未胜，反受围攻。一年后，形势更加恶劣，粮少兵疲，颇为危急。顺帝召集朝廷百官、四府(大将军、太尉、司徒、司空)掾属询问对策。众官主张派大将征发荆、扬、兖、豫四州4万军队增援。唯独李固反对。

李固认为：“长沙、桂阳两郡，已多次征发士兵，若再次征发，骚扰百姓，必生变乱。而且长途跋涉，士卒疲劳不堪，俟其到达岭南，已无战斗力。”他提出，只要选对将帅担任州刺史、郡太守，驻守交趾郡，将日南郡官民迁到交趾，待平乱后，再命返回；同时，招募、收买、离间叛首身边相关人物，叛乱必然平定。最后，他推荐祝良、张乔担任太守、刺史。

李固的建议得到顺帝首肯，叛乱果然平定。

受任刺史

史载，永和年间（公元136年-公元141年），荆州盗贼兴起，长期未能平定。朝廷于141年任命李固为荆州刺史。李固到任后，派官吏开展慰劳访问，赦免寇盗此前罪恶，收编叛贼头目夏密党徒600余人，让他们回去自相招降，开示威法。半年时间，所有盗贼全部投降，州内从此太平无事。

随后，李固上奏南阳太守高赐等人贪赃枉法。高赐等人遂用重金贿赂大将军梁冀，请梁冀替他们千里移送檄文，然而，李固却盯得更紧。于是，梁冀便调李固任太山太守。

此时，太山盗贼屯聚多年，郡兵追讨无果。李固到任后，从1000多名郡兵中挑选了有战斗力的100多人留用，其余人员全部遣送回家，用恩信招诱盗贼投降。不到一年，贼人全部逃散。

杜乔等八使按察天下。杜乔到兖州后，表奏李固政绩为天下第一，李固得以升任将作大匠。其到任后，上疏推荐了黄琼、周举、何临等贤良，均得到顺帝重用，李固又升任为大司农。

李固上任后，联合廷尉吴雄上疏，提出八使检举弹劾的不法官吏，都应该尽快诛罚；选举署置也应当让有关部门去办。顺帝接受其意见，将八使所检举的刺史、二千石官员罢免，并责成三公考察官吏，减少特派，受到朝野称赞。

李固又与光禄勋刘宣上言道：“近来选举牧守，多数不称职，甚至横行无道，侵害百姓权益。陛下亦应当停止享乐游玩，专心庶政。”顺帝虚心纳谏，下诏各州劾奏太守、县令以下官吏：为政不正、对百姓无益的，都免官；对有奸秽重罪的，一律逮捕法办。

升任太尉

《后汉书》等载，公元144年8月，顺帝驾崩，两岁的太子刘炳即位，史称冲帝，太后梁妠临朝听政。同月，50岁的李固被任命为太尉，与大将军梁冀等参录尚书事。

顺帝驾崩后，太后梁妠认为扬州、徐州盗贼盛强，害怕消息传出会造成大乱，于是让中常侍召李固等商议，想等到所召的诸王侯到齐后再发丧。李固列举秦始皇死后秘不发丧以至亡国的例子和北乡侯(刘懿)病逝秘不发丧导致孙程杀人事件，提出：“此为天下大忌，不可如此。“梁妠听从，当晚发丧。

不到半年，冲帝夭亡。李固提出，清河王刘蒜年长有德，建议立其为帝。他对梁冀说：“今当立帝，应选择年高有德、任亲政事的人，希望大将军审详大计，象周勃立文帝、霍光立宣帝那样，而不能像邓太后、阎太后那样立幼弱君主。”梁冀不听，强立8岁的刘缵为帝，史称质帝。

在为冲帝选墓地时，李固说：“现在处处有盗贼，军费浩大。若修宪陵那么大的陵园，征收赋税和调发徭役，数目不小……可以在顺帝宪陵内修建陵园安葬。”梁妠听从。

因三任皇帝接连病故，梁妠将朝政大权交给三公等辅佐大臣。李固所提出的建议，大都被采纳。凡是作恶的宦官，一律被排斥和遣退。梁冀愈发对李固深恶痛绝。

对抗权臣

因李固的进言而被免职的官吏们，怀恨在心。他们迎合梁冀的意图，共同写匿名信诬告李固：“因公假私……离间近戚，自隆支党。至于表举荐达，例皆门徒……善则称已，过则归君，斥逐近臣……作威作福……（李）固之过衅，事合诛辟。”奏章呈上后，梁冀面见梁妠，要求将奏章交有司查办，梁妠不从。

质帝年幼，却早慧。一次早朝，他看着梁冀说：“此跋扈将军也！”梁冀听后，既怕又恨。他令质帝身边的宦官将毒药放在汤饼里，质帝吃后腹痛，急召李固。李固入宫询问缘由，质帝说：“朕吃过汤饼，腹中闷痛，喝水尚能活。”此时梁冀也站在旁边，连忙阻止：“喝水易吐，不能喝水。”话未说完，质帝驾崩。李固伏到质帝身上号哭，并推举御医查因。梁冀担心泄露真相，对李固既怕又恨。

为选出合格新帝，李固联合司徒胡广、司空赵戒给梁冀写信，要求其广泛征求包括三公九卿等在内的众官意见，要求继位者必须“上应天心，下合众望”。梁冀收信后，被迫召集众官讨论。李固等人坚持立清河王刘蒜为帝，梁冀则坚持立15岁的蠡吾侯刘志为帝，双方各陈已见，争论不休，梁冀愤愤不乐。中常侍曹腾夜访梁冀私言：“清河王严明，若果立，将军受祸不久矣。”“立蠡吾侯，富贵可长保也。”

次日，梁冀再次召集公卿，意气汹汹，言辞激切。许多官吏见此非常畏惧，说：“惟大将军令是从。”然而，李固、杜乔仍坚持已见，梁冀不得不怒宣“罢会”。

受诬而死

李固再次写信劝说梁冀，梁冀更加恼怒。在梁冀的要求下，梁妠先将李固免职，后立刘志为帝，史称桓帝。宦官唐衡、左悺向桓帝进谗说：“陛下将即位时，杜乔和李固反对。”桓帝由此暗恨杜乔、李固。

史载，147年11月，清河人刘文、南郡人刘鲔公开宣称应立刘蒜为帝，并劫持清河国相谢暠，要求其与他们共立刘蒜为帝。被谢大骂后，刘文将谢刺杀。随后，刘文、刘鲔被逮捕诛杀，刘蒜亦被流放到桂阳时自杀。

梁冀认为，刘文等人与李固一样尊崇刘蒜，可以利用，遂借机诬蔑李固与刘文、刘鲔暗中“交通”（交往、勾结），将其逮捕下狱。李固门生王调，身戴刑具向朝廷上书谏争，诉说李固冤枉。赵承等数十人，亦戴刑具到宫门申诉。梁太后见影响太大，下诏释放李固。李固出狱时，京都洛阳大街小巷齐呼万岁。

对此，梁冀大为惊骇，害怕李固的声名、品德伤害自己，遂又向桓帝进谗说，刘文、刘鲔若未与李固“交通”，他们哪能如此反逆，李固理当治罪。大将军长史吴祐为李固冤狱向梁冀据理力争，梁冀大怒。从事中郎马融负责为梁冀起草奏章，吴又责问马融：“李固罪状，是你一手罗织，若李固被诛，你有何脸面见天下人？！”梁冀闻言一怒而起，拂袖而去。

最终，李固还是因罪被捕，死于狱中，时年54岁。临死前，李固给胡广、赵戒写信：“我受国家大恩，竭尽股肱之力，不计个人生死，志在扶持王室。谁知梁氏迷谬，你们曲从……汉朝衰亡从此开始……”胡广、赵戒收信后悲痛惭愧，长叹流涕。

后来，梁冀又将杜乔和李固儿子李基、李兹逮捕，并将他们在狱中严刑拷打而死。梁冀将李固、杜乔尸首放在城北十字路口示众，以皇帝之名下诏说：“有胆敢吊丧者，加罪重惩。”李固的学生郭亮，时年19岁，左手持奏章、斧子，右手抱铁砧，到宫门上书，乞求为李固收尸，未获受理。郭亮又和董班一起吊丧哭泣，守着尸体不走。夏门亭长呵斥说：“你们何等迂腐！竟敢公然违抗圣旨，想尝尝官府的厉害吗？！”郭亮说：“我们为其大义所感，岂惜自己性命？何必用死威胁？”梁妠听后，将他们二人违诏之罪赦免，让董班用布包尸归葬。

李固的小儿子李燮侥幸逃脱搜捕，得以亡命天涯。后任安平相，反对朝廷立刘续为王，京师人感叹：“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后曹丕任东汉丞相、魏王，将李固等24人旌表为24贤。

“交通”冤狱

李固是东汉中期著名大臣，具有远见博识。无论其是否有官职，都敢于不惧个人得失甚至生命，直指时弊，为天下苍生说话，至死不休。亦因为如此，他得罪了一大批宦官和执掌实权的大将军，得罪了桓帝，最后被以“暗中与刘文等人交往”为罪入狱而死，死得实在冤枉。

从法律上说，李固被诬与李文暗中“交通”勾结，本无事实根据，亦无任何证据。更何况，其入狱后，被下诏释放，转而朝廷重提旧案，将其处刑，实则是出尔反尔的违法之举。

《汉书·刑法志》的记载表明：汉代的明君已经认识到一些权臣陷害无辜的司法问题，怎奈庸君上位时，无法解决诬告陷害无辜、任意罗织罪名、牵连无辜臣民等问题，以至于如李固这样的贤人，也遭受了与毫不相干的案犯“交通”的冤狱。这只能证明：外戚当权的时代之悲、宦官乱政的制度之悲、司法为权臣操纵的百姓之悲。

李固的作为，正如太后梁妠所言：“大司农李固，公族之苗，忠直不回，有史鱼（春秋时卫国大夫，以正直闻名）之风。”

《后汉书》认为：“顺、桓之间，国统三绝，太后称制，贼臣虎视。李固据位持重，以争大义……岂不知守节之触祸……”

宋代苏辙也曾说：“李固立于顺、桓之间，内无愧于其心，外无负于其人，东汉名臣，如（李）固一二人耳。”

正是：无官应诏切时弊，有勇直言担道义；皇宫权贵皆失色，朝野宵小尽惊惧。被诬远谪任县令，自挂官印守空寂；身任中郞救太尉，边地平叛施妙计。多地治理显身手，法权均衡总无欺；查获贪秽急上奏，施政太山功第一。荐良劾恶升太尉，选贤立君受痛击；对抗权臣三受诬，甘冒风险轻诛辟。被免官职冤狱起，远近申诉得诏释；京都欢声天雷滚，将府私心旧案提。临刑何惜个人死，致信朝堂申正气；悬首街头民心在，青史留名正当时。总信东风藏春讯，岂畏寒潮煞气逼；杀身成仁大义存，慷慨悲歌传天理。

（作者系最高人民法院立案庭特级法官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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