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逸柳投研笔记

读《资治通鉴》之七十八

刘邦派韩信出去平定各大诸侯的时候，他自己带兵跟项羽的部队作战，尽管是打防御战，但也是非常艰苦，楚军屡次攻击汉军的粮道，造成了汉军粮食短缺。为了摆脱这样一个难受的局面，刘邦跟郦食其商量着如何牵制和削弱楚军的力量，郦生给刘邦出了个主意，跟几年前张耳、陈馀给陈胜出的主意一样，就是扶持老六国的后裔为王，便让这些国家臣服于汉王，看到诸王都过来朝拜，项羽自然也不敢违抗天命，最终也会对汉王俯首称臣。

想都不用想，项羽那样的性格会对刘邦“敛衽而朝”吗？但是或许刘邦是因为被眼前的危机给逼急了，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他竟然同意了这个方案，都不记得之前彭城之战的惨痛教训了，也似乎忘记了韩信正在做的事情就是灭各大诸侯。刘邦让手下赶紧去刻印章，并吩咐郦食其随时准备动身。

要是这样的一个方案被执行的话，也许秦汉之际还会更长时间的分裂，甚至会影响到后续几百年甚至千年的历史。但是幸运的是，张良出差回来了，并列出了八大理由，毫不留情地驳斥了这个荒唐计划。

楚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汉王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之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鄉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良，曰：“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对曰：“臣请借前箸，为大王筹之。昔汤、武封桀、纣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

——《资治通鉴·汉纪二·汉太祖高皇帝三年》

因为郦食其的理由主要是商汤灭桀、周武王伐纣，所以张良给出的反驳理由中，前面六点都是将当下的局势与武王伐纣时候进行比较，而最核心的就是三个理由：一是当下汉军对于项羽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二是现在人才聚集在汉王麾下，无非是希望立功受封，如果把土地给六国后裔，怎么封赏这些人才，并且他们也都会各自回到故国效力，无法再为汉王夺取天下；三是如果新分封的这些六国又屈从于项羽，成为我们的敌人，那么汉王怎么还能够再让他们臣服呢？统一天下的大业将就此断送。

刘邦听张良陈述理由的时候正好在吃饭，他听完之后，饭也不吃了，吐出口中的食物，大骂道：“这个书呆子差点坏了老子的大事”，然后立马命令手下把做好的印绶销毁。

在这个故事后面，司马光还摘录了荀悦的论述进行说明。荀悦在论述中挑了三对案例：

第一对是张耳/陈馀给陈胜的复立六国的方案，与郦生给刘邦的复立六国的方案。这是两种不同的情景，陈胜起义的时候，秦国还在，需要广植党羽以削弱秦国，而且他当时没有什么地方，复立六国只是把不是自己的东西许诺给他们，对自己没什么实际的损失，却又大大的实惠；但是刘邦这个时候不同，他已经打下了很多的土地，再复立六国，是分割自己的力量去资助敌人，空有虚名而没有任何实惠。

第二对是宋义坐观秦赵两军相斗的策略，与卞庄刺虎的案例。对于卞庄来讲，任何一只老虎都没有跟自己利益绑定，所以可以等他们相互打完，大虎受伤、小虎死亡，然后再收割；可是在秦攻打赵军的案例中，楚军和赵军都是起义军，与秦军势同水火，这个时候还玩“坐山观虎斗”，就给予了秦军各个击破的机会，最后肯定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第三对是韩信的背水一战，与汉王在彭城之战中士兵纷纷被赶进睢水中。韩信背水一战，赵军的斗志不高，他们倾巢而出不是为了灭掉汉军，而只是为了抢夺战利品，打得赢就打，打不赢他们就会退回，而汉军则是没有退路，所以肯定会拼命，这是两种不同的心态。而在彭城之战中，刘邦军队压根就没想到项羽这么快过来，还在饮酒作乐，完全没有准备，心理上也非常懈怠，而项羽军队则因为都城被占领，都憋着一股气，毫无畏惧。所以看起来彭城之战和井陉之战汉军的处境类似，都是背靠河水，但是却有完全不同的结果。

分析这三个案例之后，荀悦得出的结论就是：“权不可豫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翻译过来就是：我们无法预先设定该怎么权变；也无法事先掌控事态的变化，制定策略的基本要求就在于随时机和事态的变化而做出改变。郦生在故事中的也就是犯了这个预设变化的错误。

想想在股票市场中，如果预设变化之后，会有什么结果呢？

这也是我们能从这个故事中得到的最大收获：随机应变，根据变化调整策略，但永远不要机械地按照过去经验预设变化。

当然，还有一点收获，我们要思考的就是刘邦为什么会听从郦生的建议呢？也许是他考虑不周，或者是他对于这种宏观局势的分析并不是很擅长，但是可能更重要的一点就在于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危机上了，所以就没能认识到郦生策略的大漏洞，这样的事情刘邦之前也做过，比如彭城之战后，跑路的时候还几次想把自己的儿女推下马车。

因此，我们需要学会的就是：不要将注意力仅仅放在眼前的危机，这样很容易造成认知盲区，同时避免以长期痛苦为代价，来规避短期痛苦。

最后一点，就在于不要分割自己来资助敌人。这也是张良论述中的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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