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鑫

　　眼前，春意盎然，神州大地一片生机。河畔的柳树舒展着腰肢，吐出娇嫩的新芽；枝头的桃花、玉兰，正展露美好春光。一望无际的麦田也变得青翠欲滴，大地上的麦苗正在春风中拔节生长。

　　春风吹动万物，在大自然中跃动起舞。诗人们欣赏着春风吹动下舞姿翩跹的花树，品味着春风送来的花香，写下了一首首吟咏春风的诗篇。

清代吴历绘《湖天春色图》

　　春风拂动花草香

　　诗人描写春风，最直接的就是将其看作一种自然现象，描写春风中生机勃发的自然万物。四季的风会给人带来不同的感受。春风带来温暖而生机勃勃，夏风驱散炎热带来凉爽，秋风褪去万物繁华，冬风凛冽而刺骨。文学作品中的春风，则是温暖而充满生机的。杜甫在《绝句漫兴九首·其六》中写道：“懒慢无堪不出村，呼儿日在掩柴门。苍苔浊酒林中静，碧水春风野外昏。”在幽静的树林中饮酒，眼前碧波荡漾，春风拂动，激起阵阵涟漪，心中的兴致也因此而生。他在《绝句二首（其一）》中写道：“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这首诗描绘了春风和煦、百花绽放、芳草青绿、燕儿翻飞、鸳鸯休憩的美丽春景图。因为春风的到来，自然万物都生机盎然。

　　尽管春风带来生机和希望，但是在情绪低落的人看来，春风也会增加感伤。唐代诗人戎昱的《移家别湖上亭》一诗写道：“好是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离情。黄莺久住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春和景明，柳条在微风中拂动，本是温馨美好的画面，却因“系离情”而不免让人感到失落感伤，诗人也沉浸在离情别绪中，美好的春景也无法让人欢欣。此刻，亭边的柳条、藤蔓随风飘荡、轻盈招展，仿佛化作无数多情的手臂拉扯诗人的衣襟，舍不得诗人离去。柳树枝头上的黄莺，也跟诗人是老相识了。在这即将分别的时刻，别情依依，鸟鸣悠悠，动人心弦，使人的心情难以平静。在诗人的眼中，花鸟树木都是自己的朋友，真正达到了物我交融、彼此两忘的境界。辛弃疾有一句词恰能形容此境：“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

　　有时，诗人描写春风时，并不直接描绘自然物象，而是借春风来指代春季，这里的春风也化作一个时间概念。杜甫在《重过何氏五首（其三）》中写道：“落日平台上，春风啜茗时。”春风是春天典型的物候，此处的“春风”指代春天，这种写法也化抽象为具象。另外，古人有时也用“东风”来指代“春风”，在古人的观念中，春神句(gōu)芒，方位在东，日出于东，春来自东。罗隐在《绵谷回寄蔡氏昆仲》中写道：“一年两度锦城游，前值东风后值秋。芳草有情皆碍马，好云无处不遮楼。”锦江乃名胜之地，诗人一年两度游览此地，且都在极适于游览的季节，两个“值”字也蕴含了此时乃春秋佳日之意。

　　红颜恩泽春风送

　　诗人们还巧妙利用比喻的手法，将“春风”作为意象，指代美貌、美女、恩泽等涵义。在诗词作品中，诗人们有时用“春风”来形容女子貌美。杜甫在《咏怀古迹五首》之三中写道：“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夜月魂”。这里的“春风面”，指代的是王昭君的美貌。宋代陈与义《和张规臣水墨梅五绝》有句曰：“含章檐下春风面，造化功成秋兔毫。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含章檐”为宫殿名，此处巧用典故。相传南朝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在人日卧于含章檐下，忽有梅花落于其额上，拂之不去，后世妇女争相模仿其梅花装扮，其名为“梅花妆”。这里的“春风面”指代寿阳公主的美貌，进而指代美丽的容颜。这首诗巧妙地把女子美貌和画中梅花之美融合，赞美了画家的精妙技法和画作所达到的艺术境界。王实甫在《西厢记》中写道：“我见他宜嗔宜喜春风面，偏宜贴翠花钿。”这里的“春风面”，也指的是崔莺莺的美丽容颜。

　　有时候，春风也会被诗人们用来指代皇帝的恩泽。三国魏曹植在其《上责躬应诏诗表》中写有“伏惟陛下德象天地，恩隆父母，施畅春风，泽如时雨。”在这篇奏表中，曹植把皇帝的圣德比作天地，恩情重似父母，施慧恩泽如同春风化雨。李白在《宫中行乐词》中写道：“春风开紫殿，天乐下珠楼。”这首诗为组诗中的一首，是唐玄宗天宝二年（743）春李白在长安供奉翰林时奉诏为唐玄宗所作，大约与著名的《清平调三首》作于同时期。在这组诗中，李白抓住罗绮、宝髻、翡翠、鸳鸯、玉楼、金殿、宫花、宫莺、檐燕等一系列意象，写尽了种种豪华绮艳之物，也暗含着诗人对行乐者的讽谏。在本诗中，诗人用春风来比喻皇帝的恩泽，皇恩浩荡，如春风般吹拂着皇宫的每个角落。杜甫也有类似的作品，他在《紫宸殿退朝口号》中写道：“香飘合殿春风转，花覆千官淑景移。”退朝时要宣颂皇帝的恩泽，似乎没有哪个词汇比“春风”更加合适了。

　　清代钱谦益在《河南卫辉府辉县知县陈必谦前母钱氏赠孺人制》中也贡献了描写“春风”的名句：“因亲以及亲，使海隅之枯木，咸被春风”。明清时期官员若是政绩显著，其直系或者旁系亲属（如父母、配偶等人）可以获得朝廷封赠的荣誉。陈必谦时任辉县知县，其前母钱氏虽非生母，但却因陈的功绩而获得荣誉，这也体现了“因亲以及亲”的封赠逻辑。“使海隅之枯木，咸被春风”以“春风”来比喻圣上的恩泽，强调封赠制度对于官员家族的普惠性，连天涯海角的枯木都能感受到春风的抚慰，足以证明皇恩的无处不至。诗人通过典雅的文风，将政治褒奖和儒家伦理相结合，彰显了皇权对地方官员的恩泽。

　　离愁别苦诉春风

　　春风还具有更多的象征意义，比如可以用来象征离别、爱情和思乡。春风本身送来温暖，为何会被用来象征离别呢？这是因为中国古人有折柳送别的传统，而柳枝和春风的关系实在太密切，所以春风有时候也具有了送别的意涵。李白在《劳劳亭》中写道：“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春风被拟人化，它也懂得离别的痛苦，所以都没有让柳条发青。“柳”与“留”谐音，代表着依依不舍。亭外柳树未青，本是自然现象，但在才华横溢的李白看来，这是因为春风有情，刻意而为。

　　李商隐也在诗词中将春风和离别巧妙结合起来。其《离亭赋得折杨柳》第一首写道：“暂凭樽酒送无憀，莫损愁眉与细腰。人世死前惟有别，春风争拟惜长条。”与李白诗中的春风不同，李白诗中的春风“不遣柳条青”，而李商隐的这首诗中“春风争拟惜长条”，春风在此也解人意，知别苦，所以争着把柳条吹青，好让人们折柳送别。尽管两首诗作中春风的“行为”各不相同，但它们却都有了情感，深谙离别之际人们的难过不舍。

　　除了用春风来象征离别之情，有时候诗人也会直接将送行者比作春风。唐代杨巨源在《和练秀才杨柳》中写道：“水边杨柳曲尘丝，立马烦君折一枝。惟有春风最相惜，殷勤更向手中吹。”初春时节的水畔柳树婀娜，低垂着像酒曲一样微黄细嫩的枝条。一对离人将要在这里分手，行者驻足马侧，伸手接过送别之人刚刚折下的柳条。本诗最后两句“惟有春风最相惜，殷勤更向手中吹”似乎在代远行者手中的柳枝立言。在柳枝看来，此时此地，万物之中只有春风最相爱惜，尽管已经被折下，握在行人手中，但春风依然殷勤地吹拂着，可谓是深情款款。柳枝被折断，离开树干，恰似游子离开故乡，即将远行。所以远行者借柳枝自喻，而将送行人比作春风。诗人巧妙地以春风和柳枝的关系来比喻送行者和远行人之间的关系，生动贴切，活泼新颖。

　　“春风”也可被用来象征男女之间的爱情。风来去无定，难以寻踪，恰如感情一样难以捉摸。南北朝的吴尚野在《咏邻女楼上弹琴诗》中写道：“青楼谁家女，开窗弄碧弦。貌同朝日丽，装竞午花然。一弹哀塞雁，再抚哭春鹃。此情人不会，东风千里传。”似乎只有温柔的东风才能感受到女子的相思之苦，发出共鸣，将其思念传递到千里之外的心上人那里。李白在《春思》中写道：“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春风和闺中女子并不相识，奈何春风吹入屋中，掀动闺中罗帐。但是，闺中的女子并不会因为春风的闯入而心思迷乱，而是会坚贞不二，忠于所爱。这里的春风代表了男女爱情之间的考验。元代文学评论家萧士赟评论此句：“末句比喻此心贞洁，非外物所能动。”在这首诗中，青春多情的女子对着无情的春风发话，似乎全无道理，可是细细品味，在这春意盎然的闺中，女子却无人相陪，只能和闯入闺中的春风交流，更显孤单寂寞。岑参在《春梦》一诗中写道：“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这首诗通过写梦境，来表达思念之深切，以梦境的恍惚来写感情的真切。诗人因感春风起，而思念湘江美人。人间春风拂面，如此撩人的春景，怎不让人春思满怀？春风有时候也会成为男女爱情之间的破坏者，陆游在名作《钗头凤·红酥手》中便写道：“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此处陆游控诉春风狂吹乱扫，将美景全吹散，自己和爱人也不得不分离，充满痛苦悲伤。这里以“东风”吹散花朵象征爱情被破坏，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春风来去自如，而人们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离家远游，所以文人们也会用春风来寄托对家乡的思念。王之涣在《凉州词》中写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玉门关外，春风不度，想要寄托相思也无法依托。本诗呈现的感情真挚热烈，既表达了所居之地的偏僻遥远，也表达了诗人对家乡的深切思念。李白在《春夜洛城闻笛》中写道:“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诗人听到了春风中传来的折柳曲，引发了对故乡的思念，春风在此也是思乡的象征。武元衡的《春思》也是咏叹春景的名作。诗云：“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前两句从春景写起，残花落尽，已是暮春时节。春风牵动着诗人对家乡的思念，春风带来了乡梦，又将诗人的思绪带入到思乡的梦中，一“吹”一“逐”，极具表现力。和煦的春风给入眠的思乡者绵绵不断地传递关于家乡的消息，这才酿就了一夜的思乡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