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刚
太白岩的苍翠山脊如卧龙静伏,层叠绿意晕染成天然画屏,将万州城揽入怀中。当晨雾初破,立于山巅俯瞰,草木葳蕤处,一座大院格外引人注目。那里既是原万县军分区的所在地,亦是清代巴蜀名院白岩书院的故址。
1 百年大院
孩提时代,万县军分区于普通百姓而言,是戒备森严、难以靠近的神秘禁地。然而,于我,却有着难以言表的亲近感。这份情感源自我对解放军的深深崇敬与热爱。
家中两位军人亲戚,如同一束亮光,照亮了我童年的天空。驻守大连海岛的表姐夫,目光敏锐、机智果敢,作为弹无虚发的神枪手,他那些惊心动魄的军旅故事,常听得我如痴如醉,在心中播下了对军旅生活向往的种子。当陆军参谋的表哥,性格内敛沉稳,身材高大健壮。他本已叩开空军飞行员的大门,却因意外投身陆军,这段充满传奇色彩的经历,至今仍为亲友们津津乐道。受他激励,我开始坚持晨练,想着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样拥有强健的体魄。
一个夏日傍晚,我们三兄弟从太白岩悠然下山后,相约前往军分区探望寄养在幺姨家的三哥,这也是我首次踏入这座神秘的深宅大院。
暮色渐浓的大院里,绿树成荫。迎面是一栋两楼一底的楼房,右侧是家属区,两排长形青砖瓦房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家家户户门前摆放的方形玻璃金鱼缸中,五彩斑斓的金鱼如同灵动的精灵,在闪烁着梦幻光芒的水中悠然游动。沿着左侧小路前行,深处有两株百年黄葛老树相互依偎,它们盘根错节、悬根露爪,粗壮的树干高耸入云,茂盛的枝叶犹如天然的华盖,洒下一片清凉的树荫。
时光来到21世纪,万州区委、区政府擘画城市发展蓝图,实施过江推进战略。2005至2007年,万县军分区大院作为过渡用房,成为区委办公之地,我曾在此工作过。但直到2012年,我任职区文旅委时,才将白岩书院与军分区大院联系起来——原来,这个大院竟是清末川东著名学府白岩书院,“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感觉,让我既惊喜又感慨。
从清光绪十六年(1890年)至今,原万县军分区所在地,在长达130多年的时间里,历经了十数次变迁,其中作为教育殿堂的白岩书院只存在了18年时间。从光绪末年至民国时期,这里从农业学堂到军官养习所,从实业学校到军事司令部,每次转型都深深烙印着时代的印记。何其芳、方敬等文化名人曾在此求学;朱德在第二十军军事政治学校散播革命火种。1950年起,这里作为万县军分区存在了48年。1998年9月后,这里改为万州区军事部。2001年4月,改为万州区人民武装部。
2 书院殿堂
在万州,多数人对白岩书院的认知,仅停留在街区地名层面。他们不知这片街区为何以此命名,更不了解其背后深藏的历史。2016年,万州区委宣传部与区文旅委携手开启历史文化挖掘之旅,对太白街道历史文化进行细致梳理。课题组的研究成果还原了书院真实面貌,让其厚重的文化价值重见天日。
清光绪十六年,万州乡绅游鑑洋怀着对文化的热忱,在太白岩下择取一处钟灵毓秀之地,历时两年建成这座蜀东文化的圣殿。白岩书院选址独具匠心,巧妙借景山水,营造出修身养性的自然氛围,依山傍水,宛如世外桃源。清代万州籍名士杜焕章在《白岩书院记》中描述其形胜:“秀峦北倚,丽江前横,遥跂万川。”
这座土木石结构的复合式四合院建筑群,坐落在山地平坝之上,总面积达26000余平方米。它占地面积广阔,建筑规模宏大,巧妙融合了川东传统民居的质朴风格与寺庙建筑的庄重,尽显庄严肃穆之感。
书院四周有围墙环绕,院内白墙黛瓦,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淡雅古朴的气息。建筑两端高耸的风火山墙格外醒目。书院内部,大门、斋舍、藏书楼、讲堂、祭堂等建筑错落有致;水池、亭子等景观建筑增添灵动雅致的氛围;照壁、碑楼等仪式建筑彰显庄重的格调。书院以讲堂为中心,沿中轴线对称分布,讲堂、祭堂位于中轴线上,斋舍及其他功能用房分列两侧。
讲堂位于上厅天井正中央,建筑面积385平方米,六柱五开间,采用硬山顶穿斗式砖木结构,雕花门窗工艺精湛。院内广泛种植花木,四季花香四溢,亭台楼阁、池馆水榭点缀其中。讲堂前约2000平方米的庭院里,通道两侧8株百年丹桂枝叶繁茂,每到花期,馥郁香气弥漫整个书院。
白岩书院独特的建筑特色与厚重的历史底蕴,深刻反映了万州的地方文化与地域特色,具有不可替代的历史文化价值。
3 碑刻史诗
岁月悠悠,白岩书院虽渐隐于历史尘埃,但记载其往昔的《白岩书院记》清代碑刻,如同历史的忠实使者,散落在太白岩周边。2005年4月,三峡都市报社将6块碑刻文物移入“见证三峡文化街”保存。这些碑刻由清代名儒杜焕章、包弼臣等应创办者游鑑洋之邀撰写。碑刻高1.8~2.8米、宽1.2米、厚0.16米,采用楷书阴刻。2012年6月,我有幸见证它们被移交至万州区博物馆。
万州的书院文化源远流长,可追溯至明嘉靖年间的集贤书院。乾隆初年至光绪十七年(1891年),万州共建了15家书院,县衙及附近就有5家。但像白岩书院这般集自然、文化、名人于一身的书院,实属凤毛麟角。可以说,白岩书院文化底蕴深厚,引领万州从旧式教育迈向新式教育,成为万州近代教育的发端。
透过现存碑刻以及《白岩书院规则》,我们能够洞察万州教育文化的变革,了解白岩书院的办学理念、山长选聘、生童招收等制度。白岩书院敬重先贤,讲堂后左右二室供奉李白、黄庭坚。学子们以先贤为楷模,汲取智慧,追求学问精进。书院以“崇实学、育英才”为宗旨,致力于移风易俗、匡正人心。
山长是书院的灵魂人物,选聘标准极为严苛,须“品优行粹瞻学渊闻”,德行与才学并重。1891年至1904年,长沙胡元直、武昌吴光耀、桂林况周颐等当世鸿儒先后担任山长,他们如同璀璨星辰,以高尚品德和渊博学问,春风化雨般培育了一代又一代学子。
生童可依据自身兴趣选择学习经史诗词,无论何种身份,只要向善上进,均可入学。其平民化特质为贫寒学子提供求知的净土,在晚清科举将废之时,这种超越阶层的教育理念更显卓识远见。
去年金秋时节,我再次来到白岩书院遗址,在后院深处郁郁葱葱的树丛中寻得三株百年丹桂,其中一株已190余岁,岁月在它身上留下斑驳痕迹。丹桂枝繁叶茂,树干苍劲有力,细碎的桂花如同繁星点缀枝头,散发着淡雅芬芳,仿佛在诉说往昔的故事。
文明的薪火从未熄灭,它只是隐匿于时光的褶皱里,等待某个晨雾初散的时刻再度燎原。如今,白岩书院作为充满书香气息的街区地名和万州重要的文化地理标识,已深入人心。在白岩书院遗址附近,我的母校万州二中,复建白岩书院文化景观,传承白岩书院文化基因,秉持“为诗意人生奠基”的理念,以正心修身、立己达人、厚德博学为指引,培育具有“平民本色,精英气质,民族情怀,国际视野”的优秀人才,一代又一代莘莘学子怀揣梦想从这里扬帆起航。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