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我不在家中，就在咖啡馆，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正如这句欧洲“民谚”，18世纪前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咖啡馆对许多欧洲人有着特别的吸引力。魔力并非仅仅来自咖啡因，咖啡馆已成为彼时高谈阔论的知识分子与现场实验科学家的公共空间，人们在咖啡馆里一次次“见证奇迹”。

打破这一沿袭许久习惯的是中国茶叶与瓷器的传入，特别是在18世纪的英国。作为世界上最主要的瓷器制造国、出口国，中国瓷器的精湛工艺为欧洲贵族所折服、追捧，甚至一度成为重要、奢华的全球化商品，在资本主义形成的过程中起着很重要的作用。

18世纪，英国饮茶之风盛行，但出产的瓷器远逊于荷兰，直到约书亚·玮致活（Josiah Wedgwood）创办了伊特鲁里亚厂，生产出“波特兰瓶”，才使英制瓷器工艺有所改观。这位“右腿失去了功能”的陶瓷商人借此成为英国工业与时尚的代表人物，因其对器形、色彩、烧制方法的长期坚持不懈的探索，几十年后英国上层社会视其为“品位的立法者”、英国新古典主义时尚的引领者。

由中国台湾学者温洽溢所著的《献给皇帝的礼物：Wedgwood瓷器王国与漫长的十八世纪》是一部英国制造企业成长史，记述了玮致活白手起家创办陶瓷厂，并不断将瓷器的制作与多种艺术风格相融合，最终在欧洲树立起颇具影响力的品牌地位的过程。作者之所以将目光投注到这家有着二百余年历史的英国企业，除了上述原因，其产品被英使马戛尔尼选为送给清帝的国礼登录在册，想来也是很重要的因素。该书第三章“送给中国皇帝的礼物”和第四章“欧洲的时尚中国风”，基本是围绕这一事件，复原历史样貌。

为英王乔治三世烧制餐具，让玮致活作为陶瓷制造商一举成名，尔后又得到俄国凯瑟琳大帝的两张订单，这样的殊荣，使他奠定了英国行业内不可动摇的地位。顺理成章，马戛尔尼在出使中国前筹备国礼时，除了科学仪器，在陶瓷制品这一类中，自然会首选玮致活的产品，因为“他的作品还成为英国工艺技术的象征”。

关于马戛尔尼访华，相关书籍繁多，其未能在外交、贸易方面取得预期目的，通常认为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英使在拜会乾隆皇帝时执意不行跪拜礼。围绕这一环节的时间、地点、行礼方式，又出现了诸多版本的描述。作者温洽溢则从当时各方的现实利益出发，总结出马戛尔尼出使无果的几个原因：首先，当时清廷派兵入藏，排除廓尔喀（尼泊尔）的介入，不料却遇到廓尔喀出乎预期的顽强抵抗，领兵的乾隆爱将福康安怀疑驻印度的英国人在暗中帮助廓尔喀，并上奏乾隆皇帝；其次，乾隆倚重的西洋科学顾问大多属天主教教会，其中又以法国人的势力最为庞大，英国使节团一抵达中国即感受到他们的深沉敌意，英国与罗马教廷之间水火不容的宗教对立，英法两国霸权的争夺，似乎也从欧洲延烧到“中央王国”；最后，中国对英国方面提出在北京派驻代表与开放更多通商口岸的诉求，则有不同的考虑。清廷认为，这个要求并不合理，北京距离广州遥远，如在北京派驻代表，又如何能就近处理英国人所关切的商业纠纷？中国若是为英国人多开放通商口岸，荷兰、西班牙、葡萄牙、美国等其他贸易往来的国家是否也应比照办理，如此一来又会额外增加外贸管理的工作负担。换言之，英国是从欧洲主权国家的角度提出外交与贸易的要求，但中国所思考的是行政管理的问题，这无疑是一种中英的“文明冲突”。

玮致活的产品虽然享誉欧洲，但与中国瓷器相比，却还是有不小的差距，他本人深知这一点。为了求得烧制硬质“真瓷”的诀窍，他向在英的华人陶瓷技师学习，用不同的原料土做了数千次实验，虽然没能烧制出中国瓷，但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实验过程中创造了“浮雕玉石”的技法，此技法“可说是自中国人发明瓷器以来最有意义的创新”。约书亚·玮致活用浮雕玉石法制作出了绚烂瑰丽的波特兰瓶，也使中国瓷器这枝鲜花在英国开得更加娇美。当然，欧洲瓷器制造并非玮致活一枝独秀，青柳式瓷器、美第奇瓷、碧玉瓷等欧洲瓷器也是异彩纷呈。

尤其吸引温洽溢的是，约书亚·玮致活本人不仅是瓷器制造商，他还凭借其科学实验精神“将陶匠的技艺转变成一种科学”，52岁时跻身英国皇家学会的会员，并且还是科学团体“月光社”中较为活跃的一分子。他所交往的除了商人与贵族外，更多的是学者与科学家。本书从第五章起，作者用超过一半的篇幅在回溯十八世纪英国的社会文化，包括瓷器的贸易流动与物质世界、英国的消费主义社会与瓷器文化、科学企业家、审美资本主义、时尚魔法师、玮致活与工业资本主义。作者通过玮致活和他的企业，延伸谈美学、经济学、企业管理、消费主义等等，话题繁多却又不落俗套，韦伯、亚当·斯密、达尔文、卢梭、伏尔泰的观点信手拈来；而玮致活发起并领导英国修路运动、开辟运河运动等跌宕的人生经历，与达尔文、卢梭、瓦特、博尔顿等名家的交往故事也是引人入胜，娓娓道来。

怎奈花无百日红，很不幸，2009年，就在英国名瓷品牌“玮致活”即将欢庆成立二百五十年前夕，这家英国百年公司却因资金周转不灵突然宣布破产。当时，英国人以“国难”来形容。虽然这家百年企业破产了，但欧洲依然有许多优秀的陶瓷制造企业不断涌现，在材料、技术、工艺等方面不断取得突破，有了长足的发展，也使从中国走出的瓷器在世界各地更加丰富多彩，花香四溢。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王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