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上观新闻
1934年,鲁迅在给日本女诗人、短歌作者山本初枝的信中写道:“关于日本的浮世绘师,我年轻时喜欢北斋,现在则是广重,其次是歌麿的人物。写乐曾备受德国人赞赏,我试图理解他、读了两三本书,但最终还是未能理解。不过,适合中国一般人眼光的,我认为还是北斋。”
鲁迅提到的“北斋”,指的是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画家葛饰北斋。他的绘画风格对后世欧洲画坛影响很大,凡·高、莫奈、马奈、德加等许多印象派绘画大师都临摹过他的作品,甚至雕刻家罗丹、作家龚古尔兄弟等都因此喜欢上了浮世绘。
作为江户时代庶民文化的精粹,浮世绘主要描绘日本民众爱看的戏剧、歌舞伎、美人图、旅行风景等。但仅仅将浮世绘理解为描摹社会风俗之物,可能有点狭隘了。公元1657年,江户发生大火灾,整个城市几乎被烧毁。在江户城的复兴过程中出现了一种描绘流行风尚的图画,这就是浮世绘。人们觉得,正因为世道艰难,所以更应该快乐生活。于是,“浮世之绘”逐渐具有享受现世、肯定当下的意味,出现了美人画、演员画、名胜画、风景画、物语画等多种类型。
1934年《申报月刊》第3卷第2期录入《新词源:浮世绘》:“浮世绘是日本绘画派中之一支流,颇具写实主义之风。这派的主张不模仿过去的形式,也不追逐空想,只以目前的世态为题材,以毫无忌惮的大无畏精神把它赤裸裸地描写出来。”这在一定程度上可谓抓住了浮世绘的本质。
近代上海,随着对日本浮世绘的介绍与图画引进,图像浮世绘经由文人笔记、报刊文章等载体逐渐演化为描绘世象的“浮世之绘”。比如,产科医院浮世绘、巴士浮世绘、股市浮世绘、电影浮世绘等,将生活中的不同悲喜一一具象表现出来。散文、小说、新闻等不同文体,都借用了这一名称,将世俗风情、享乐主义、现实主义精神予以深刻化用。
传统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有着“重农抑商”“重文轻武”的义利观。但在近代上海,随着商业文化的发展,这种态度一步步朝着现实主义方向演进。与近代工业文明承认世俗生活的合法性、鼓励追求财富的奋斗理念相似,崇尚物质享受的市民文化在近代上海有了很大发展,“追求新奇,讲究饮食衣着,已是普遍现象”。
这一时期,“上海都市中的青年男女,差不多个个都是爱看电影的”。作为舶来品的电影,最初于1897年5月来到今虹口区黄浦路15号的浦江饭店。1908年,西班牙商人建造“虹口活动影戏园”。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第一家商业性专门电影院。到20世纪30年代,仅虹口一地就建造了32家电影院。
《看影戏》,《社会日报》1936年9月4日
与电影万象相伴而行,舞厅、咖啡馆的摩登生活也成为近代上海的“浮世之绘”。1921年,英商在大华饭店开设舞厅,这是中国第一家商业性公共舞厅。此后,上海市内陆续开设了十多家舞厅。丽都、仙乐、大都会、百乐门,是上海滩的“四大舞厅”。在百乐门里,更是留下了诸多风云人物的舞姿。1933年12月15日《申报》刊登百乐门开业的报道,时任上海市市长吴铁城携夫人当夜光临,并为百乐门亲自“开门”。少帅张学良不仅喜欢在百乐门跳舞,还借此掩护,会见重要客人,包括九一八事变后奋起抗敌的东北名将李杜。1936年2月,卓别林夫妇到访上海,也慕名来此跳舞。
随着舞厅的兴盛,舞业兴盛一时。中国舞蹈艺术家吴晓邦1932年从东瀛回国后,在四川北路的一家绸布商店二楼创办“晓邦舞踊学校”。这是中国现代舞蹈史上第一个教授舞蹈艺术创作和表演的学校。同年,他还在上海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舞蹈艺术研究所“晓邦舞踊研究所”。
《百乐门舞厅》,《世界晨报》1946年4月10日
从前,老派人物闲来无事便泡茶馆以消遣;后来,有会谈生意者或谈情说爱者则热衷于去咖啡馆。近代上海的报刊上多有介绍法国、日本、西班牙等外国咖啡馆的情况,也不时记录沪上咖啡馆发生的人间琐事。在《咖啡馆诗人》中,诗人走过亚尔培路,推进一家玻璃窗上绘着一行五线谱的小咖啡馆,“桌上供着三枝幽香的水仙,一杯盛满浓郁的土耳其黑咖啡喷出缭绕的云雾”。襄阳北路旁,有一座“文艺咖啡馆”,门前装饰着一座希腊女神像,内部净几明窗。约上二三知己,谈论上下古今,“有着爱美之心,想要创造美的世界”。
《咖啡馆速写》,《时事新报》1934年7月19日
近代以来,上海的众多学堂纷纷开设音乐、美术、科学、体育等课程。1860年,徐汇公学首次设演出班,为最早开办西洋音乐教育的学校。在报刊中,人们也常常能看到演唱会的新闻和广告。如《女高音李天铎明日举行演唱会》预告的是在兰心大戏院举办的演唱会;男低音歌唱家斯义桂在出访美国之前于逸园开演唱会,门票在谋得利琴行发售;上海音专民歌演唱会在音专礼堂内举行,各校爱好者得到消息后冒着恶劣天气赶来,把小小的礼堂挤得满满的。此外,还有免费入座的大光明电影院明晨音乐会以及定期在青年会大礼堂举行的演唱会,为不计其数的上海市民打开了“音乐之门”。
纵观近代上海的“浮世之绘”,除了刻画人物形象、描绘城市风景、记录生活变迁之外,还有很多是对世风日下及资本物欲的抨击。如产科浮世绘就批判了“先付钱后接生”的非人道主义状况,对冒名留洋的医生、貌美的护士嗤之以鼻。落魄的俄国人在上海街头游荡,做着东方巴黎的梦——“荒诞不羁吗?在上海这地方,可无论什么身份的人,都有资格做这种荒诞不羁的梦,谁能够预料呢?”
(作者: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 李艳丽)
原标题:这些音乐会、演唱会和电影院为近代上海打开“艺术之门”
栏目主编:王珍 题图来源:图虫 图片编辑:苏唯
来源:作者:李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