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又双

预言

日光平展，被车窗折成锐

利的星

为我们抛出的一个个句点生辉

我抬头去看是什么从天而降

而风只是更高地，向上扬起

那时头顶经过的

仍是十年前的鸟群

它们和我们一样

在时间的预言里周游

茫然地认出自己的形迹

确信与侥幸之间

我们凭借曾经的信物心存

希望

万一世上有不用松开的拥抱

万一我们还像十几岁的时候

那样鲁莽地走进风中

那时所有瓶盖都刻满再来

一次的机会

你一路将它踢到现在，

踢到我面前

拾起它，我们交换

然而那盖子里的答案早

已磨平，正如此刻

世界隐瞒着它的真相

我们捂着彼此的眼睛，

猜测你的位置。

雨落下，我们升起

眼泪落下，我们用模糊

的眼睛朝命运直视。

众星之星

今夜的月亮，无尽哀伤地圆

月亮下的积水倒映夜晚

我的所在地是你的孤独

我们向这从始至终的世界

袒露从始至终的善良

无数个命运疾驰，在所

有可能的擦肩而过中

你握住每一只与你交会的手

你为别人点燃的

火苗跳得越高

按回心底的湖泊越深

深到沉石都失去形状

像我们再也打捞不起的一团

阴影。

今夜的月亮明亮时你正哀伤

整个宇宙从背后抱住你

每一颗星都是被你握过的手

和那些手再去碰过的心。

你是奇迹，

将奇迹交还给她们各自的人生。

整个宇宙都是你的。

你却无私地把它送给

每一个抬头望向天空的孩子

消失的线团

后来才得知，素不相识的

时间里

我们始终绕着同一个中心

反复打转，

正如现在我们凌晨游荡

一步一步将无尽的道路磨至

细腻，

直到失焦的夜晚布满欢

声笑语，和我们

奔向末班车、团聚和离别

的背影

天桥缠住晚风，在交握的

手中我再一次认识我的城市

它那令狗儿安睡的友

爱，为我们的相逢而盎然

而告别时拥抱太紧，我无意间

扯住记忆的线头，

沿着航线

拉伸出一种牵挂的心情

它将在我们的现在与未来

绵延

生活的紧张随之散开，再

察觉时

只有无可奈何的玩笑，

徒生相见的预感。

杯中的水把十日前折射到十

年前，

眼中的水流回屋檐，微雨。

当胜过眼泪的目光对

望，好像有活物在

心里游动着，你说那是

多年前执意救下的

第一条在乎的鱼

纸星星

昨夜，你三点才睡

在众人之间来来往往，

捡起他们丢掉的东西

那么月亮有没有亲你的额头

在别人都熟睡的时候

乘机轻轻掐灭一段记忆

白天你告别了那些宠爱你

的孩子

他们把折好的纸飞机藏

进你的帽子里

给你粉色的章鱼，偷偷

跟你讲一个秘密

把两颗纸星星扔在你的

银河上，漂亮地亮着；

这些日子，

你总在谈论他们，如同

谈论一个甜蜜的宇宙。

总有一天，他们会忘记你

教的歌

忘记百合的折法，忘记你的脸

但是，由于遇见过你，他

们会长成善良的人

我始终相信这是你改变

世界的方式。

至于，你的星星什么时

候在我头顶亮起来的

关于这个，我们只剩下

零星的印象。

而今生我们拥有每一种

形式的交谈

我们分享火种，没有恨过什

么人，

也没有随意丢弃什么东西；

雨打下来，黄葛树叶子落了，

十年，一晃而过。

来生我们横冲直撞在北

方的冷风中，

在河流边的小路上，在

故乡的夏天

你问，还能有比这更好

的么，我说没有

你说这是一种幸运，我说

是的。

道别的方式

多年以后，你仍然是我

故乡的泥土

就那样依偎在、沾在我的

衣角

而我也无法克服我主动

放在你身上的

要了命的善良。

我当然不会忘记，你是

怎样刻骨铭心地

使我丰收；

当然我也不会，反复死在这

片麦田

在这里我们确信了各自的悲伤

勾销了我对你，这单向的

逃亡。

后来我再也不曾在梦

里 为别人不顾性命

只面对你的不幸，假意

咒骂，

忍着没有掉泪。

可能关于你，连割舍也

是一种安慰：

“他道别的方式，好像他

明天还回来”

那时无意间，我偶然

的形容。

（作者系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