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河北新闻网

突破陈规，古老文化焕发活力

“呀呔！”17岁的暴利明一把摘下面具，额头满是汗。他在刚结束的《吊黑虎》中，扮演了挨揍的黑虎一角。

这是1月18日武安傩戏传习所成立9周年演出现场。暴利明是这里最小的学员，他是武安市冶陶镇固义村南王户村民，对武安傩戏从小耳濡目染，没有台词的部分角色，也学个八九不离十。但在村里，他没有登台的资格。

“傩戏重要角色谁家演什么，就一直演。角色传男不传女，只在家族内部传承。”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武安傩戏省级代表性传承人李有旺说，他也是《捉黄鬼》中大鬼角色的第十九代传人。

一直以来，武安傩戏由固义村西大社、东王户、南王户、刘庄户4个庄户社共同组织表演，各庄户社成员担任不同角色，不能更改也不能交叉。涉及神灵的《捉黄鬼》《吊四尉》《点鬼兵》等主要剧目的主要角色，都由西大社成员扮演。刘庄户、东王户、南王户的村民只能表演跑驴、狮子舞等民间花会项目。

2004年，因为年纪大了，表演整场大鬼已力不从心，李有旺将这一角色传给了他的儿子李维和侄子李波。

和李有旺同龄的演员中，家族传承几乎都到了第十八九代。父传子教不藏私，一度是较低生产力水平下武安傩戏不会失传的保障。但家族传承的排他性，正逐渐束缚傩戏的发展。

2024年12月26日，固义村村内小广场上只有几位老人在晒太阳，主街上也不见一个年轻人。“村里户籍人口2700多人，但常住人口不足千人，年轻村民大都常年在外打工。”固义村党支部书记李宏昌说。

尽管对神的信仰让绝大多数固义村人宁愿请假也要回乡参加演出，但距离和时间，让村民参加表演的成本增加、可能性变小，有的村民甚至放弃出演。

“孩子们越走越远，村里人越来越少，以后没人演了怎么办？”出于这样的考虑，2016年，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武安傩戏市级代表性传承人马增祥成立了武安傩戏传习所。

因为武安傩戏自带敬神的强烈信仰，部分村民认为让傩戏走出村，是对神的不敬。因此，这些年，传习所也只招收固义村的年轻人，这是马增祥在古老傩戏规则和传承中断风险下的折中。

年轻一代的武安傩戏学员们，却完全不在意老一辈的困扰。

寒暑假的武安傩戏传习所，临到中午吃饭时间很是热闹。上学的学生们回来了，上班的年轻人过来了，扮演阎王、判官、掌竹的村里老人们也都来了，他们说笑着排队吃饭。

老演员带新徒弟，在远离固义村的传习所里，武安傩戏灵活地挣脱了规矩、突破了禁忌，有了新的教学模式。

武安傩戏看起来动作简单、难度不高，但老演员能一眼看出年轻人的表演还有些稚嫩。

“你看孩子们表演的赵公明，捶胸的动作差点劲儿。”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武安傩戏市级代表性传承人丁子兵说的这个“劲儿”，实则是演员对人物动作和音乐配合的拿捏。这些关键地方的点拨指导，是传习所要解决的问题。

“手再往前来一点，姿态会更有气势。”1月18日，马增祥纠正着丁建宇的动作。

丁建宇身材高大，按照村里的规矩，他应该继承父亲丁海成在《岑彭马武夺状元》中的马武一角，但此刻他学习的是白眉三郎台步。不过，马武角色他也没放下，他的手机里存着大段的台词，时不时就拿出来熟悉一下。

大学生潘雪瑞从八九岁起，就在武安傩戏花会中饰演芝麻官，后来饰演牛头、马面、小鬼等次要角色。在传习所，他学会了探神、黑虎等重要角色的表演，甚至在《开八仙》一剧中还有了多句台词。

暴利明也掌握了多部剧目中的角色，他演《吊黑虎》中的黑虎，演《吊掠马》中的白眉三郎，还能在鼓手缺位时临时顶上，成了传习所的多面手。

固义村稳固多年的角色“世袭”，在时代的冲击下有了缺口。继1985年刘庄户的刘二计自告奋勇接过二鬼角色的接力棒后，这两年，又陆续有探马、城隍等重要角色易手，个别角色还有了替补。

武安傩戏悄然迎来了新的可能。

走出乡村，力求融入现代生活

2月9日，武安傩戏的经典剧目《捉黄鬼》从村里的石板路，演到了武安市新华大街上。马增祥带领60多人参加了武安市2025年元宵节民俗文化巡演。

这不是武安傩戏第一次出街。2005年，固义村的演员班底到央视亮过相，他们被邀请参加“中国魅力乡镇”评选。

这次，“官方”认可的李维扮演大鬼，传习所学员暴利明、潘雪瑞分饰二鬼、跳鬼，规矩里的演员和规矩外的学员，重组了一支新的捉鬼小分队。

这在过去，几乎不可想象。

而新的表演，也同样是突破性的。

傩戏的核心是以信仰为基础，依托村落文化底蕴形成的仪式剧。没有请神祭祀环节的武安傩戏，和固义村部分老人固守的传统表演产生了强烈冲突。

马增祥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在传习所的框架之下，重新打造了一套演出班底，表演单个剧目，避开请神祭祀，让武安傩戏走出村落。

进入城市表演的武安傩戏，迎来了诸多改变。

1月18日，镲手苗翠娟把铜镲上的红绸子又缠绕了几圈。当鼓点一起，她甩开双臂让镲面翻飞，鼓镲锣交响，提神儿又带劲儿。

苗翠娟和鼓手、锣手都来自武安市宏盛战鼓艺术团，是马增祥找来的“外援”。“这两年接到景区、公司的演出邀请多起来了，传习所是个松散的团队，谁有空谁来，乐队得找长期的、专业的。”马增祥说。

为了让外请团队尽快掌握鼓点，马增祥把一度秘不示人的武安傩戏鼓谱教给苗翠娟等人，双方已磨合了近一年。

这次苗翠娟们被请来助阵，是因为当天邯郸市几所中小学、大学的学生和家长代表到武安傩戏传习所参观。马增祥特意为参观团安排了《吊黑虎》剧目表演。这边还在观演，抖音上已有家长将现场视频发布出去。

这正是马增祥想要的结果。

让暴利明等年轻人热衷参与傩戏，就有表演被认可带来的价值感。

2020年，马增祥团队代表河北，带着《吊黑虎》参加了在江苏昆山举行的“2020年戏曲百戏（昆山）盛典”，大受好评。

有了知名度的传习所，近两年开始陆续接到演出邀请，演出地点多是景区、公园、广场。这些场地需要更轻松娱乐的表演。在一次节日演出时，马增祥原本安排经典剧目《点鬼兵》，但被对方以节目中带“鬼”字和节日气氛冲突为由拒绝。

马增祥顺应时代需求，收起经典但略显不合时宜的敬神戏，开始改良演出内容。如今，他正在恢复《讨荆州》剧目。他认为三国戏观众基础好，剧情也符合观众追求正义的审美，适合进一步打造。

但在固义村人眼中，《捉黄鬼》才是武安傩戏的精华所在。马增祥也一直尝试，在村以外的公开场合表演。

2019年，机会来了。武安市2019年元宵节民间花会调演在武安市体育馆进行，具备了捉黄鬼的表演空间。《捉黄鬼》要在观众组成的通道中行进式表演，俗称“闯道子”。但外出表演时，没有这么多人组建通道，马增祥让展演中的赵公明、关公、牛头等演员列队，重构“闯道子”现场。

演出大获成功，让马增祥看到了更多改革的必要。

1月18日，在武安傩戏传习所，一个半成品面具帽顶处，依稀可见丝网。这是马增祥的创造，也是演出所需。

“以前傩戏只在冬季演，现在全年都有演出，尤其是夏季，密不透风的面具让演员非常不舒服，把顶部做成镂空有助于通风散热。”马增祥对自己的这个小设计很得意。

马增祥会制作面具，也是被迫的。固义村表演武安傩戏的面具，每年演出结束后要送到大社首家封存，再用时要请神才能拿出。

没有面具的傩戏，相当于没有了个性。马增祥只得自行摸索制作，边演边做，这让他制作的面具也具有了时代特征。

固义村封存的《大头和尚戏柳翠》中的柳翠面具，看起来和男性并无二致，只在村内表演时，观众一看便知。但外出表演需要明确柳翠的女性身份，于是，马增祥制作的柳翠面具就有了尖下巴和红脸蛋。

诸多的改变只为了让武安傩戏走出固义村，走到现代生活里。

武安傩戏作为古老的文化遗存，不仅是连接传统与现代的精神纽带，更为当代人提供了独特的文化反思与疗愈价值。其充满仪式感的表演形式，能够唤醒人们对生命意义的深层思考，缓解数字化时代的身份焦虑与精神疏离，既延续了民族记忆，也为现代生活构建了更具温度与深度的精神家园。（河北日报记者 白 云 周聪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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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傩文化多形式流传

傩，是中国最古老的祭神驱鬼舞蹈。

《周礼·夏官》中记载，“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以索室驱疫”。

这描述了周朝方相氏身披熊皮、头戴金黄色的面具，拿着矛戈，举着盾牌驱除瘟疫。其中的难，就是傩。

周朝有“国人傩”“天子傩”“大傩”等多种形态的傩仪，均反映了早期人类与自然的一种关系。

延续了3000多年的傩仪，逐渐演变为一种傩文化，在我国多省市都有遗存，河北也是其中之一。河北的傩文化颇为丰富，石家庄、唐山、衡水、保定、承德、张家口都有不同形式的流传。

活跃在石家庄市井陉县南王庄乡北芦庄村的古老民俗撵魖耗，有4个重要人物，分别是关羽、周仓、关平以及“魖耗鬼”。活动开始后，先由会首带领演员到关帝庙烧香拜神，然后，演员持刀、剑挨家挨户搜寻驱赶“魖耗虫”，寓意驱鬼避邪、免灾祛疫。

流传在衡水一带的《五鬼闹判》，演绎判官和小鬼的争斗。头戴面具的判官拿着装有恶鬼名单的匣子，5个小鬼试图夺取名单。先是一名小鬼舞蝶逗弄判官，其他鬼伺机而动，追跑间，有了矛盾冲突。

保定市高阳面具戏，在农历正月十五上演，主要讲西游记故事。演出时锣鼓震天，唱高腔，演员佩戴有牛魔王、龙王等角色面具。

唐山市丰南区篓子秧歌，是在传统傩舞篓子灯的基础上进行的改造。篓子灯原是渤海沿岸渔民祭祀海神的舞蹈。沿海一带，芦苇茂盛，渔民以芦苇编织成造型各异的篓子，用来盛装鱼虾。

岁末，渔民们聚集到滩涂上点起灯笼，配着冀东唢呐、铙钹、鼓，舞起篓子，庆贺丰收。舞罢，他们将篓子冲着海天相接的地方放火烧掉，祭祀海神，祈盼来年风平浪静、鱼虾满船。

1994年，篓子秧歌在中国国际民间舞蹈艺术节上获得金玫瑰奖。

文/河北日报记者 白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