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颜
一个房间,一副耳机,一个小麦,一个人。安静的录音室最近变得嘈杂起来,一大批“淘金者”涌入配音圈。
根据4月份公布的全国阅读调查数据,2020年中国有30%以上的成年人有听书的习惯。最近,音响平台喜马拉雅也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提交了招股说明书,并计划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
无论是春雪还是下巴丽人,中国人的耳朵开始支持中国快速增长的音频市场。
“一个月纠正普通话,三个月掌握有声读物的气息共鸣和情绪变化。”在很多配音培训课程的推广中,配音一直被描述为一种所有人都很容易掌握的技能,可以通过有声读物、语音直播、微信官方账号和课程录制、广告影视配音、成为婚礼、商演主持等多种方法来实现。兼职很容易月入过万,全职可以达到五六万。
一个配音课程广告(网络截图)
500亿元的市场规模预测,音频主播的“致富神话”,招生的蛊惑人心的话语,吸引了越来越多想要用自己的“好嗓子”实现财富自由的“外行”。
配音行业真的是杜兰花生吗?
上个配音课,就能月赚几万?
“耳朵经济”保持了高速发展的趋势。艾瑞咨询(iResearch 《2020年中国网络音频行业研究报告》)预计,2022年中国网络音频行业的市场规模将达到543.1亿元,2019年用户数将达到4.9亿。
在音频内容消费增长的刺激下,配音行业的人气一路攀升,所有社交平台上都可以看到配音培训的招聘广告。
27岁的郑欣欣是基建会计,也是“全国赛圈”(国内配音演员)的粉丝。
2020年10月左右,看到一家教育机构的网上推广,她“上了一段时间的顶尖”,和花园一次性支付了近6000元,还报了两门配音相关的课程。“我同期很多人也报了一个额外的播音主持班,加起来一万多元。”
郑欣欣课程付费信息(回答者图片)
开学后,郑欣欣才发现是录音课,下课后班主任只给了几句作业的反馈。其实郑欣欣觉得老师教的理论也不是一无是处。但她常年关注配音圈的经历,以及与从事配音工作的朋友的交流,让她坚信,纯理论、没有针对性指导的配音课程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郑欣欣不打算靠配音赚钱。对她来说,配音更像是一种单纯的爱好。培训机构关于配音致富的洗脑宣传也加深了她的不信任。
所以学习了一个多星期,郑欣欣申请了剩余课程的退款。经过她的坚持,半个月后终于拿到了剩下的学费。
然而,郑欣欣发现,在学习群中,不少学员都是在家赋闲的宝妈,她们对“配音致富”的说法深信不疑,其中不少人还是通过分期贷支付的学费。
在知乎用户@自渡鹏鹏看来,想要通过配音兼职赚钱,还不如跑网约车来得更稳定。鹏鹏从播音主持专业毕业后当了3年电视台主持人,做了6年多的声音培训,也参与过广播剧、有声书、专题片等有声内容的配音工作。
鹏鹏介绍,目前,配音工作的酬劳通常按干音(未经处理的原始录音)的时长计算。“按照一小时干音500元的水平计算,一天能完成3~4个小时干音的录制,一个月下来确实能有5~6万。但是,如果算上前期研究稿子以及正式录稿的时间,一个小时的干音其实需要一个半小时甚至两个小时才能完成,平摊下来也就是200~300元/小时。”
同样是一小时的干音,薪资水平跨度却极大。鹏鹏熟识的主播中,只有头部的极少数人能拿到500元及以上,绝大多数从业者的干音时薪会落在100~200元的区间,甚至10元~50元的也比比皆是。
有声书制作人兔豁豁说,当配音员对稿子较生疏、理解不到位时,也会打回重录。“如果真做兼职的话,算下来隐形的时间成本还是挺高的。”
鹏鹏说,“可能对于很多人而言,根本没有准备好能够承受它的代价。学个半年你就能月入6万元,就想有一份普通人(一个月)才能获得的几千元的劳动报酬,凭什么?”
说起这些言过其实的招生软文,鹏鹏加快了语速,显得有些愤怒。“我有这种焦虑,我很担心有一天别人会说我们这个行业都是骗子,做教学生意的都是骗子。这是我不能接受的事情,因为我很喜欢我的行业。”
声音变现的围墙
声音变现的诸多故事中,并不缺乏“外行”成功者的案例。
喜马拉雅年入百万的UGC主播中,牛大宝是二人转演员,有声的紫襟原本是计算机专业的“理工男”。他们在2019年登上福布斯中国30岁以下精英榜,是音频主播届的首例。
有声的紫襟、牛大宝登上2019福布斯中国30岁以下精英榜(图源网络)
在兔豁豁接触的各色主播中,不少人是半路出家。“地域上,天津、东北、河北的有声演播从业者相对多一些,天津相声是天津人骄傲、而东北口音的小品也素来让人亲切,河北有不少从事婚庆礼仪的朋友,话筒前更松弛。”
兔豁豁说,播音主持专业出身的人更容易端架子,而这两群人能放得开,语言状态更接地气,有时会更符合市场的需求。根据她的观察,凭借自带喜感的“地域特色”,东北人入场比较多,东北口音比较有喜感,有特色的角色也比较容易有代入感。
从外行到入行,兔豁豁觉得,在掌握节奏、语气、断句等语言能力的基础上,经过两到三个扎实项目的上手实操,加上自己有一定的悟性,在人群之中被“看见”还是很有希望的。 但有着播音主持专业背景的兔豁豁也提醒,吐字发音并不一件容易的事,她整个大一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吐字发声上,每天早上六点多都要早练声,寒来暑往从不间断。
“有很大一批人明明自己的基础很差,但还是准备直接入行,或是通过一些学习就想要变现,这就很危险。”在培训过程中,鹏鹏发现许多年轻人对自己的认知能力很差,抱着“变现”目的来学习,遇到困难心态也容易崩掉。
“配音这行看似没有门槛,但是隐形的门槛很高。”鹏鹏说。“如今从业人员越来越多,筛选声音的门槛也越来越高,没有学历、年龄甚至性别的要求,最终比拼的是硬功夫,到底能不能达到专业的水平。”
从人本身的硬件出发,其声音面貌和表达能力,以及声音审美、文学素养等“软件配置”都是决定其能否在配音圈立足的巨大变量。
近日,演员郝蕾在一档访谈节目中,谈到“学习不好”的年轻人涌入演员一行的现象,直言“不读书怎能读懂剧本”。
郝蕾说不懂书怎么做演员(网络截图)
具有表演性质的配音行业也是如此。在兔豁豁看来,在某种程度上,配音员的文学素养更重要。“阅读理解能力差,稿件的断句就不行。在有声小说层面,配音员对角色的理解就会出现偏差,断句、语义逻辑有问题,表达出来的意思一定是不准确甚至是反向的。”
除了人本身的“素质”外,录音设备也是有声从业者的左膀右臂。有声小说入行需要配置 3000元到5000元不等的设备,才可完成基础角色音的配录。录音对房间环境也有要求,不可以存在杂音、混响。而专业级的设备会达到上万元。兔豁豁表示,在一些较大的项目上,招募时也会直接列出对配音员的设备、录音环境的要求。
在当下看重个人IP价值的大主播时代,想要通过声音变现,除了会配音,也需要有项目制作、运营能力。“如果不清楚项目运作,有可能这个项目你好不容易给它录出来了,点击率低、播放量少、完播率低,对投入了高期待的主播会有折损,不太能起到正循环的价值。”兔豁豁说。
混沌与未来
人人都想分得一杯羹的有声市场,其实仍处于混沌状态。
目前,有声行业较核心的从业者来自“四面八方”,有播主,有演员,也有非科班出身的配音爱好者。事实上,有声书、广播剧甚至于影视剧的配音方式更贴近表演体系而非播音主持。但是,市场上诸多的配音培训还是依照着播音主持的体系进行课程设置与教学。
依托兴盛的ACG文化,日本已经有了成熟的声优(日文的配音演员)产业链。如今,日本的声优已经不再局限于幕后,也会上舞台、发唱片、拍写真,拥有着庞大的粉丝群体。
在中国也拥有高人气的日本著名声优花泽香菜登上2019年“双11”晚会舞台(图源:视觉中国)
根据日本声优职业网站声優タマゴ的数据,目前日本有41家声优养成所,除此之外还有声优培训所与专门学校。学生需要花费1~3年的时间,学习发声、演技、舞蹈等多类内容。
从人才后备的角度来看,国内仍未有成熟的培养体系与路径。鹏鹏直言,国内的配音职业较为弱势,类似日本的声优学校在国内难成气候。
而有声内容的项目运作流程,在曾在影视圈待过的兔豁豁眼中,与较为工业化流程的影视制作不同,有声内容的制作则像是一个个原始的“小作坊”。“(有声)不像影视行业,开个项目需要备案,之后有一系列流程和程序,但(有声)这些都没有,你只要有本书,然后拉个班子就可以做了。”
从选书审稿、到音频制作、再到主播运营,许多时候这些环节相互独立,沟通成本很高。兔豁豁表示,目前国内很少有正规公司去运作这种从头到尾的流程。
有声市场面临的挑战还不止于此。经过近一两年的跑马圈地,有价值的IP基本已被各大平台“分食殆尽”,中小型机构很难抢夺到优质资源。
版权纠纷也是有声书绕不开的坎。喜马拉雅、荔枝FM等音频平台,曾多次被曝侵权。近日,《21世纪经济报道》的消息透露,目前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正在征集作家会员对有声书平台侵犯作者著作权的相关投诉,不排除使用集体诉讼的方式为创作者维权。
兔豁豁认为,当下“不规范”的音频市场需要更多专业人才的加入,才能进一步提高有声内容的质量、建立起更加完善的工业体系。其中,优质、多元化的声音仍然被市场所需要。
在工作经历中,鹏鹏“劝退”过不少人。在他看来,只有真正热爱这一行并愿意为之付出的人,才会最终留下来。“咱们这个行业变量太多了,(收入)没法量化的,所以兴趣很重要,决心很重要。”
(郑欣欣、兔豁豁为化名)
(编辑:黄玉璐 校对:彭玉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