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健 　　

　　来源/《读者》杂志2017年第3期 　　

　　我在哈尔滨土生土长，父母来自人口众多的家庭，所以他们结合形成的家庭更大。 　　

　　我记得有一次我曾祖母过生日，我数了一下，其实有120多个亲戚，而这还只是我父亲送的那一个。 　　

　　我爸爸是京剧演员。小时候经常跟着爸爸去上班。他们排练的时候，我在京剧团的院子里转悠。 　　

　　父亲是我见过的最诚实善良的人。用现在的话说，他是完全无污染的。 　　

　　在我的记忆中，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在一个初冬的季节，我估计那时候我大概三岁左右。 　　

　　记得我站在床上的时候，父亲给我穿上棉裤，说：“下雪了，冬天要来了。”也是我对雪的第一次记忆。 　　

　　几年后，一个寒冷的冬天，我经常半夜醒来发现父亲在写什么，有时捂着胸口。我觉得很奇怪。 　　

　　本来单位给很多演员涨工资，但是没有给他们的父亲涨工资。据说一个给领导送礼的人占用了本属于他父亲的名额，他父亲正在给上级写信投诉。因为心情不好，他患了胃病。 　　

　　我想，父亲在乎的不仅仅是几级工资，还有一个演员对于职称的认可和对艺术的尊重。 　　

　　图片：全景视觉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忧郁，我至今还记得他的脸。 　　

　　不记得后来怎么样了，也不记得他的忧郁是什么时候消散的。 　　

　　普通人的家庭就像漂浮在海上的小船，随时到来的风雨都可能让它摇摇晃晃，而对于我来讲，更多感受到的是小船里的温馨。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有一次，我父亲要和他的公司去俄罗斯演出。那天，我妈妈让我去火车站给我爸爸送行。我感到有点惊讶。 　　

　　因为平时父亲的话不多，也从来不麻烦我为他做任何事情，以前他出差时都是自己去车站，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是想在同事面前小小地炫耀一下他的儿子。 　　

　　记忆中，父亲只在我面前流过两次泪。有一次，有一年我在北京度假回家，跟爸爸说我给爷爷带了礼物。他告诉我，我爷爷去世了，我看到他流泪了。 　　

　　还有一次，他得了癌症后，不得不做手术。当我和妹妹凑钱支付时，他感动得哭了。他说孩子懂事，给他们添麻烦。 　　

　　这让我已经焦虑的心如刀割。 　　

　　我把当时所有的几万块钱都拿出来了，然后我才意识到钱有时候有多重要。 　　

　　然后他的健康每况愈下。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我把他送回了哈尔滨。 　　

　　在火车上，他已经很虚弱了。他每次上厕所都要我扶着或者背着。 　　

　　有一宿我没怎么睡觉，记得当我背着他时，他说了句“原谅爸爸”。 　　

　　那一刻，我强忍泪水。他对长大了的儿子很客气，真是太好了，但我只是背过他几次。 　　

　　父亲的背影曾经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是我童年时曾经酣睡的温暖乐园。 　　

　　我尽管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我知道那是我熟悉的表情，我深知这句简单的话里的含义，有内疚、有感激、有牵挂，更有不舍…… 　　

　　那时候我的歌唱事业没有太大起色，他也一直担心我的生活。 　　

　　图片：全景视觉 　　

　　多年以后，我还会偶尔想起这一幕。想到这句话，我常常放不下。就像我落笔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曾经写过一首歌叫《父亲》，里面说“你以我为荣，我却从未以你为荣。你太慷慨了，这是我永远的耻辱。” 　　

　　去年，我重新录制了这首歌，在结尾加了一句：“我终于明白，在你不在的很多年后，我为你骄傲，当我说起你的时候……” 　　

　　我知道了，我是为他感到骄傲的，因为他对生活的隐忍和对家庭的忠诚。 　　

现在，每当我取得什么成绩时，母亲在高兴之余常常会说：“要是你爸还活着该有多好。”

前些天，她看了我的电视节目，当我唱完一首歌，她一个人对着电视机激动得鼓起了掌，还连声喊道：“好好好！”

她把这些当作有趣的事情告诉了我，听完后我也乐了，可随后心里却涌出一丝悲凉。

要是父亲还活着该有多好，那鼓掌的就不是母亲一个人了，他们俩一定会热烈地讨论，我甚至可以想象他们谈话的内容。

只是，我想象不出父亲如果活到现在，他的面容会是什么样，在我的记忆里，他最后定格的样子远远年轻于现在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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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健。来源：《读者》杂志2017年第3期。原标题《在你离去的多年以后我为你骄傲》。值班编辑：胡甜月